和水一样,地球上的沙子正在枯竭
今年7月,程婧如(Jingru Cyan Cheng)被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 (GSD) 授予 2023 年 Wheelwright Prize,并获得奖金100,000美元,用于支持当代建筑的研究路径。关于 Wheelwright Prize 国内报道并不多,获奖者程婧如(Jingru Cyan Cheng)更是低调,鲜有公开露面,但她的研究对象——沙子,却并非如此。
在她的项目 Tracing Sand: Phantom Territories, Bodies Adrift “追踪沙子:幻影领土,漂移之躯”中,程婧如重点研究采砂和土地复垦对经济、文化和生态的影响。记者文斯·贝瑟 (Vince Beiser) 曾在他的书 《一颗谷物中的世界》(2018) 中强调为什么一粒沙子会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对于城市而言,沙子就像面粉之于面包、细胞之于我们的身体“它构成大部分物质的、无形的但基本的成分。造就了我们大多数人居住的建筑环境。”
但因为体积渺小,日常中随处可见,沙子常常不为人所重视,一颗沙子,作为一个最小的建筑单元,如何构建我们的当下?又将怎样影响我们的未来?
程婧如现为英国建筑联盟(AA)建筑设计学博士候选人。她的博士研究关注于中国农村空间与社会模型的系统性研究与设计作品曾在德国 ZKM 卡尔斯鲁厄的“关键地带:地球政治观察站” (2020-2022 年)、首尔建筑与城市主义双年展(2019 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2018 年)等国际展览中展出。并被列入建筑协会的永久收藏。
而她此次获得的奖项 Wheelwright Prize 则是一项针对早期职业建筑师的国际竞赛。获奖者将获得 100,000 美元的奖金,用于更深入、创新的建筑研究,这些研究通过跨文化参与提供信息,并将对建筑话语产生重大影响。
沙子一直是一个蓬勃发展的国际产业。
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现代工业化进程开始,人类也真正开始充分利用沙子的潜力:砾石、沙子和二氧化硅(来自沙子)不仅仅是建筑施工的关键组成部分,从混凝土、玻璃、沥青道路、通过沙子制成的硅芯片和其他复杂的硬件再到人工土地,沙子从根本上持久地改变着世界经济与政治面貌。而发展中国家的崛起导致的建筑业繁荣加剧了对沙子这种自然资源的需求。
提到人工土地,最难避开的一个对象之一是新加坡——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沙子进口国,在过去20年中进口了约5.17亿吨沙子。
作为新加坡故事中难以言喻的核心部分,沙子与新加坡的“现代化、发展和不懈进步文化”密切相关。“它认为自己长期身材矮小”,对于国家形象的这种描述建立在其试图“抹去其过去,以构建其设想的未来”(对应的是欧美国家“强而有力”的形象),而它投射出的未来往往将采砂与土地开垦和建设交织在一起,成为这个国家发展的关键支柱。
自1822年第一次开垦工程以来,新加坡在2020年从590平方公里增长了25%,增长到720多平方公里。城市重建局的目标是在2030年之前将其扩大100平方公里。
从沙子当中建成的国家沙特阿拉伯,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沙子进口国家之一,尽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由于沙漠中的沙子的酸碱性原因,以及颗粒大小过细并光滑,往往不能被用于建筑材料,因此,阿联酋依赖沙子进口来继续在迪拜制造道路、建筑和其他基础设施。据国际贸易中心称,2018年,阿联酋进口了200多万吨天然沙子。
据环境署称,印度尼西亚于2007年正式禁止向新加坡出口沙子。在过去的两年里,柬埔寨和马来西亚也以环境问题为由禁止了海沙出口。马来西亚2018年的禁令可能会对新加坡产生重大影响——马来西亚是去年新加坡96%的沙子进口来源,而向新加坡出口的沙子是导致24个印度尼西亚沙岛消失的原因。
与鱼或人类等生物体不同,沙子就像黄金,既不能“适应”人类的入侵,也不能就自身的保护进行协调。“对于它的保护就像保护树木一样,完全取决于管理者的意愿和智慧。”
但现代社会对沙资源的依赖已然接近病入膏肓的程度。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现,每年的沙子使用约500亿吨,而石油耗油量为40亿吨。
通过疏浚水下系统和渠道,采砂会侵蚀河岸并破坏生态系统,从而导致一长串后果和依赖性。而沙土填埋以达到的城市扩张不再只是土地问题,也衍生到了海洋。
南威尔士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 Wales)的艾玛.约翰斯顿(Emma Johnston)为《对话》(The Conversation)所写的一篇文章中说。“地产开发正在向海洋延伸,在水面以下建造综合交错的建筑结构。”这对海洋生物及其栖息地造成了重大破坏,破坏了渔业赖以兴旺的珊瑚礁——这些礁石还能保护海岸线免受更为汹涌的海浪的破坏——并且让许多珍稀的沿海生态系统如盐沼和红树林瓦解。
而在挖掘来的河底淤泥层上建房也给居民带来了风险,因为这种地层没有坚硬基岩稳定。有报道称,迪拜的朱美拉棕榈岛实际上在下沉。填海土地也存在地震多发的危险。长时间的震动可能引发液化(liquefaction)的过程,填海区曾经固化的地层会再次液化。这也是导致1906年的旧金山大地震造成重大破坏的一个重要原因。
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采掘业研究负责人斯蒂芬·爱德华兹(Stephen Edwards)表示,更糟糕的是,大部分影响可能不会立即显现出来,因此很难确切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但它肯定正在上升到我们需要密切关注的水平。”
接下来,程婧如的 Tracing Sand: Phantom Territories, Bodies Adrift “追踪沙子:幻影领土,漂移之躯”这一项目将受到 The Wheelwright Prize 长达两年的科研之旅的资助支持。其中包括参观新加坡机场、佛罗里达海滩、越南湄公河三角洲河流以及中国农村移民社区。为了调查这些不同地点的沙子开采和使用方式,她将采访主要利益相关者,并研究设计决策、采购路线、合同关系、融资、法规和政策。并计划开发教育和公共项目以及多媒体档案,该档案将开放供受影响的社区、活动团体和相关研究人员使用。
程婧如在获奖后表示,“在社会不公正和生态危机加剧的时代,我所追求的问题是当今建筑背后更大追求的一部分,作为一个基于旅行的设计研究奖项,Wheelwright Prize 再适合不过这个相当大胆的主张。”
“追踪沙子就是通过供应链和生态系统追踪建筑的物质性。它通过具体的经验来学习人、生命形式、物质、以及跨尺度的建筑环境。今天,了解我们所有人如何相互联系和相互依存程度至关重要。我相信建筑为这种几乎难以理解的纠缠提供了物质上的指引,并提供了改变它的可能性。”
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院长兼 Josep Lluís Sert 建筑学教授 Sarah M. Whiting 评价说:“通过追踪物质证据、技术专长、劳工实践和企业影响力,程的研究具有广度,使其与全球每个社区相关,而其特殊性则有望揭示这一脆弱资源迄今为止未知的影响。”
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海湾研究教授 Laleh Khalili 曾经写到沙子和石油之间相互关联的关系,论证了现代世界如何依赖这两种商品,以及它们的贸易模式如何“成为全球不平等和生态掠夺的镜像”。人们对于沙资源不间断地掠夺,新加坡对于自身国土形象的投射恰恰就是全球贸易、以及追求一种“更高、更伟岸、更大”的形象的恶果。
程婧如这个项目帮助我们建立起对于沙子更广泛而深度的认识,也许正是发生改变的第一步。但一这改变,会发生在地球被掏空之前吗?